連續(xù)的暖冬，偶遇寒潮來襲，不免讓人想起了從前的大冷天。從前的冷天，最典型的景致便是瓦上積雪、河里封凍、檐下冰棱、“老虎生牙”。

　　在江南，雪是難得一見了，雪少，冰也不多，河浜封凍更是罕見，屋檐下劍樣的冰棱柱已經(jīng)絕跡，自然，“老虎嘴”生“牙齒”同樣不再，因為老虎灶（水灶）早已淘汰，沒有灶臺哪來的冰棱柱（“虎牙”）？從前，過了冬至，連冬起九，到了三九四九天，西北風一陣緊似一陣，呼呼地像虎嘯，穿透力極強，得以穿透棉衣直刺肌膚，把人吹縮成了彎蝦。街巷里人影寥落，都行色匆匆，或袖手、或手插袋，佝頭縮頸，吞吐著乳白色的氣霧，都急著朝屋子里鉆，唯恐西北風把人卷走或凍成了冰棍。

　　西北風終于停息了，天上的太陽緩過了神，把有限的暖意播輸過來，街巷朝南的墻腳開始熱鬧起來，屋子里的老人孩子紛紛端了凳子倚著墻腳孵起了太陽。孵太陽是從前江南人最好的貓冬方式，現(xiàn)在已鮮見，都改作孵空調(diào)了。老人和孩子孵太陽，一個冬季下來，從太陽光里吸收了許多營養(yǎng)，都孵得面孔黑里透紅，是健康膚色。

　　孵太陽可以孵出許多的花樣，老人視之為啟蒙童稚的極好時機，講故事、教兒歌、猜謎子，在街頭飴糖攤買個糖捏的小人人或就買份粘粘的飴糖，與孩子捉對著玩，得以消磨上半天辰光，名副其實的含飴弄孫；再或者就打開烘腳取暖的腳爐蓋，在燔著的木屑里煨花生、蠶豆和山芋之類，煨得個香氣撲鼻，催得孩子們心花怒放，在冬陽下憑添得幾許暖融融的氣氛。

　　孩子們舔了飴糖、嚼了花生蠶豆、剝食了山芋，再也坐不住了，就合了小淘伴，玩起了各自的游戲，——冬天取暖的游戲，包括踢毽子、跳猴皮筋、“造房子”、“蹦方磚”和“軋煞老娘換糖吃”之類。

　　女孩子們踢起了毽子，毽子躥上落下地彈跳著，好看的雞毛飛舞著，人就跟著毽子的起落而起落，蚌殼棉鞋把毽子踢得“咚咚”響，感覺愜意。還有一種男孩子玩的“刺皇帝”毽子游戲，那毽子成了“飛鏢”，誰刺中“皇帝”誰就是“皇帝”，“皇帝”則被貶作“倒馬桶”角色，頗有點“舍得一身剮，敢把皇帝拉下馬”的造反精神哩。至于做毽子，更覺有趣了，孩子們都偷偷去找養(yǎng)著峨冠金羽大公雞的人家，出其不意活拔了那公雞金色的尾羽，須活拔而為上乘，那毽子的雞毛就活泛、就威風，倒著落地，迅即彈跳還原。拔雞毛是是男孩子間的較量，卻把雞屁股拔得鮮血淋漓，雞就亂跳亂躥“喊救命”。常能聽到巷子里被偷拔了雞毛人家主婦的罵罵咧咧。女孩子除了踢毽子，便是跳猴皮筋了，猴皮筋是越架越高，一根、二根、三根……像煞五線譜，扎著羊角辮的小女孩抬腿勾起猴皮筋，活潑潑地彈跳著，分明像是五線譜上不羈的音符，真的是音符，且聽稚嫩的童聲歌謠——

　　一桶水，嘩啦啦，

　　小明在家等媽媽。

　　媽媽去了外婆家，

　　回來抱個大西瓜。

　　隆冬季節(jié)唱起了大西瓜，不禁令人一陣陣的齒寒。

　　男孩子的游戲更火爆，人挨人、人疊人地往墻角擠，玩的是“軋煞老娘換糖吃”，一邊用力擠，一邊拉長調(diào)門唱：“軋煞老娘換糖吃……”誰被擠出列誰就輸，誰被軋到墻角仍不出列就算贏。人都被擠扁啦，額頭有了晶亮的汗珠，不知誰，屁也被擠了出來，大伙兒就哄笑，拍手唱：

　　一粒黃豆十個屁，

　　十粒黃豆唱本戲。

　　唱本戲，是啥戲？

　　諸葛亮唱空城計。大多數(shù)孩子的肚皮里確唱起了“空城計”，肚餓而力衰，再也軋不動了，紛紛想起了家里的午飯或晚飯，便一哄而散各自回家尋覓吃的。

　　寒冬臘月就在脆生生的童謠里不知不覺過去，農(nóng)歷新年即將燦爛蒞臨。

責任編輯：魏志梅